新中国成立以来,“嫦娥”探月、“天问”探火、“羲和”逐日... ...如今,随着神舟二十号载人飞船的再次出征,中国航天向着浩瀚宇宙的更深处迈进。
而中国人对宇宙的探索,历史久远。早在战国末期,大诗人屈原写下千古名篇《天问》,以向天问难的方式,提了170多个问题,其中涉及大量天文方面的内容。比如关于月亮,他问道:“夜光何德,死则又育?厥利维何,而顾菟在腹?”这是对月相变化和月中阴影的思考。
对未知宇宙的求索,展现出中国人大胆质疑的自由精神。从观星授时的“祝融”,到追寻星空终极奥义的《天问》…… 中国人对着宇宙星河发出的叩问和探索,历久弥新。
早在三皇五帝时代,“观象授时”的传统,就与华夏文明一道悄然成型,天文历法也很早成为“天命所归”的重要象征。根据《史记·历书》记载,黄帝作为部落联盟的首领,考定了星象变化与时间的对应关系,推行了统一的历法,但很快就遭遇了一场危机。那是黄帝死后,他的儿子少皞继任了联盟首领的位置,但威信不足以服众,九黎氏一族就趁机夺取了实际控制权,还带头不遵循原来的历法。《国语·楚语》记载说,推行新历法的过程带来了混乱,人民不知怎样安排生产,祭祀也受到了扰乱。直到颛顼帝指派“南正重”司天管辖众神,“火正黎”司地管辖百姓,才恢复了黄帝建立的秩序。
▲ 颛顼通过“绝地天通”,使民神不杂,建立起上古统治的秩序纪纲。绘画/陈菲菲《史记·楚世家》则认为,这位“火正”是颛顼帝的孙子,为帝喾高辛氏担任“火正”之职,因“光融天下”很有功劳,被帝喾授予“祝融”的称号,被楚人奉为“楚之先祖”。在江陵战国楚墓出土的望山楚简、包山楚简中,也记载了楚人祭祀“楚先老僮、祝融、鬻熊”的活动。
“南正”“火正”也被认为是两种“观象授时”的方法。因为传承的历史太久,这些记载或多或少带有传说的性质,且彼此颇有些出入,但古代观测历法的变迁,仍然通过这样曲折的方式,顽强地保留了下来。我们大致可以推测,祝融是完善历法的重要人物,结束了九黎氏造成的混乱,但也对早先的历法作出了改良,丰富和发展了上古的天文历法。
▲ 图为人们想象中的祝融形象,孔武有力,既能操控烈火,也可驾驭水中之龙。绘画/鹿溟山
1973年,考古人员正在挖掘长沙马王堆汉墓。当人们小心翼翼地打开3号墓堆后,心却凉了半截,因为墓室的密封做得并不仔细,有一些地下水渗透进了墓中的箱子,箱中浸泡了一些帛书。棘手的状况,让在场的专家不敢轻易上手,害怕移动中稍有闪失,好不容易保存了千年的字迹就会彻底消失。经过仔细商讨,现场的考古人员决定,立即将这些帛书送到北京故宫博物院修复。第二年春天,这些帛书慢慢露出了真容,一本震惊世界的《五星占》出现在众人眼前。这本看上去“破破烂烂”的帛书,共有8000多字,包括对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颗行星的观测记录和运动轨迹、规律的分析总结,用以占卜吉凶,既是古楚地天文占星术之大成,也体现了先秦到汉代楚地天文学的发展。
▲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《五星占》局部。摄影/左冬辰《五星占》记载,金星会合周期(即太阳、地球和金星的相对位置循环一次的时间)是584.4日,土星是377日,与现在科学计算的583.92日和378.09日已极为接近,这是西汉时期楚地天文学研究水平实实在在的见证。
更重要的是,《五星占》的内容,还抄录了部分已经散佚的《甘石星经》。《甘石星经》完成于战国时期,为甘德所著《天文星占》和石申所著《天文》两书的合称,是目前最早的全天星表。
▲ 古代中国天文图
古人把其他的星也划分成群,方便认星和观测,称为一个“星官”或者一官,唐宋之后有时也称为一座。其中,甘德就划分、命名了146个星官,一直沿用到后世。屈原在《楚辞》中也用过不少星官的名字,据考证可能达18种之多。经过历代祖先对天象知识的不断追寻,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天文观测成果,但中国人并没有停下求索的脚步,他们开始思索起天象背后的逻辑,开启了叩问天地的壮阔诗篇。地万物究竟从何起源呢?宇宙诞生之前的一切如何形成,天地未分时的模样谁又能说明,混沌不明的虚空谁能认清,明暗阴阳的转化又有谁能解释?
“遂古之初,谁传道之?上下未形,何由考之?冥昭瞢暗,谁能极之?冯翼惟象,何以识之?明明暗暗,惟时何为?阴阳三合,何本何化?”
▲ 屈原像
行吟江畔,草木葱荣,但望着江水的诗人,却脸色憔悴,身体枯瘦,披散着头发。屈原是楚国的宗室,从小志向宏远,知识渊博,对于上古以来的天文学成就自然不陌生,但他对于当时主流的宇宙起源、天地图景、上古神话等仍存有不少疑问。
远古时候,华夏先民就建立了自己的星空观测体系,并把观测的视角投射到天空,把其想象为缀着二十八宿的天幕,挂在北极星上旋转。但随着春秋战国时期思想文化的激烈碰撞,天文学迎来了又一次发展高峰,早期的传说逐渐显得不可捉摸,但仍被照本宣科地保留了下来。屈原从常理思考,对这些不符合逻辑的记录提出了质疑。
▲ 二十八星宿。摄影/李前进,制图/刘扬
“斡维焉系,天极焉加?”既然是旋转,天幕的轴绳系在哪里,既然说天极永不移动,天极又在什么地方?今天我们知道,不是天幕在旋转,而是地球自转和绕太阳的公转,导致了星空的四季轮转;又因为地球自转倾斜的角度很小,天空中可以看到的星辰太远,所以对着地球自转轴的天极,就像是不常移动的样子。同样因为地球自转形成的现象,还有太阳的东升西落。古人传说,太阳神羲和每天驾车从汤谷走到蒙汜,屈原就问道:“出自汤谷,次于蒙汜。自明及晦,所行几里?”“角宿未旦,曜灵安藏?”太阳从早上的汤谷到夜晚的蒙汜走了多远?东方角宿还没放光时,太阳藏在哪里?今天我们终于知道,地球是围绕太阳旋转的行星,地球自身的旋转,使得太阳看上去在移动,实际上它一直在距离地球约1.5亿公里远的地方;而角宿还没放光时,太阳正照耀在地球另一面的上空,那里正是白昼。
▲ 古人对日食非常看重,留下很多观测记录。制图/刘扬
被放逐的屈原向天问难,一口气提出了170多个问题,写下了“奇气纵横,独步千古”的名篇。他不尚天命,笃信常理,全面拷问了自上古到东周,人们对世界认识的可靠性,把对传统的怀疑,表现得淋漓尽致。这种大胆的质疑,正是来源于中国人对真理的不断追寻和探索。追寻宇宙星河,是文明诞生之初就深藏于心的终极理想。两千多年前,屈原从叩问宇宙起源开始,写下不朽的长诗《天问》,一面用浪漫的诗文,洋洋洒洒记下人们无边的想象,一面又对着天空,孤独地追问求索,渴求着对真理的解答。
▲ 观象授时,向天发问。绘画/于继东
这种想要更接近世界本源的执着理想,敢于质疑的大胆探索,以及不受既有约束的广阔思维,随着楚辞和楚文化的传播被延续下来,在汉代之后,逐渐成为华夏共同的文化基因,至今仍然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中。
“玉盘玉盘心头光”
今年的央视蛇年春晚舞台上,来自四川大凉山的孩子们,用童稚空灵的嗓音,将一首《玉盘》呈现在全国观众面前。
歌曲以孩童视角与月亮展开对话,唱出了对月亮、对宇宙苍穹的追问。虚拟航天员为大山里的孩子“摘星”,激励着孩童们朝着梦想中的星辰大海前进。
清澈的童音,强烈的节奏韵律,经得起深究的歌词,促使了这首歌的“出圈”,不少网友直呼: “唤醒了中国人的DNA!”至于听歌感受,大家不尽相同,有人说像祭祀的咏唱,充满神性,有人说像上古的战歌,予人力量,有人说听了这首歌,不知怎的不住落泪......“这首歌其实就是两个字,求索。”《玉盘》的词曲创作者谭淇尹如是说。这首歌里,她从孩子对月亮的好奇写起。“为什么月亮总在变?为什么月亮跟着我走?为什么我不能戳它?我以孩子的口吻,问看到的表象。”玉盘玉盘 你可曾装过喜时糖
玉盘玉盘 你可曾见过别时泪长淌
玉盘玉盘 你可曾听过百年故事千年唱
长诗逾万行
玉盘玉盘 那孩子正抬头凝望
请仙鹤来访 直驾九天上
玉盘玉盘 那天宫是否有答案
玉盘玉盘 那大圣取经何时还
玉盘玉盘 那孩子何时越过天上万重山“我先问了人间事,再去问天上事,递进中又包含一种——我是如此渺小,但是我一直试图和最宏大的对象去对话。我努力去触摸你,我甚至试图去影响如此宽广的你。”
屏幕前的很多人,感应到了。他们说:“《玉盘》之所以动人,在于它唤醒了我们心底最初的浪漫,那种篝火旁仰望星空、沙漠里追逐星辰的浪漫,我像千年之前的祖先一样勇猛地探索世界。”
很多人喜欢最后一句“那孩子已拂去风霜,为他揽星辰,带他回故乡”,淇尹说自己也是。这句话出现前,一直是递进的关系,不停探索,往前迈。可最后一句却突然转折,“带他回故乡”。为什么?创作者解释:“你好奇这世界是什么、宇宙是什么,其实你最终探索的是——我是什么。这是我们人类终极的求索。就像航天员到了太空,他一定会回望,去看这颗蓝色的星球。”格物致知,叩问苍穹……2000多年来中国人对宇宙的探索,从未止步。古往今来,人们望着同一轮月亮。那是原始社会里,顺应天时的自然崇拜;是车马很慢的岁月里,遥遥相望的情感寄托;是大凉山的孩子伸手触碰星辰;是神话里“嫦娥奔月”成真的见证,也是你我现实中“抬头做梦”的权利。某种程度上,也是今天的中国把《玉盘》这首歌的背景写实了。那个背景是我们的国力,是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,是挺起的脊梁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