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靡世界的茶究竟源出何处?在相当长的时段内,答案不言而喻:茶源自中国。
▲ 菊花普洱茶。摄影 / 黄小黄
中国人栽培和饮用茶叶, 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。到了唐代,一生嗜茶、精通茶道的陆羽撰写出了《茶经》。《茶经》涵盖了茶的栽培、采摘、制作、鉴别、煮饮,是第一部关于茶的专著。茶叶最先为中国人饮用,茶树最早为中国人栽培,茶种植物原产于中国,这在19世纪前,从没发生过争议。但是在1823年,一对英国兄弟的举动,掀起了一场“茶源纷争”,揭开了世界茶史新的一页。
栽培茶的两个起源中心
上篇(点击回顾),都是从野生茶组植物的角度进行剖析论述,但是作为被人类深度栽培驯化的饮品,“茶源何处”还有新的解读维度。
如果说先民们有意识地将野茶树“打上记号”,可算是对茶树最初级的驯化。那么当他们将野生茶苗“在寨旁栽起来”时,即是初步驯化茶树的最高阶段了。当先民越来越痴迷于茶,对茶的驯化也会加快脚步:借助农耕技术,通过育种等人工选择,打顶矮化、增加横枝、耕土施肥等栽培手段,促进了茶树有利的性状更突出。于是,真正意义上的茶——栽培型茶树诞生了,人类便进入到充分驯化茶树的阶段。这样的发展或许历时上千年之久,且非一时一人之功。
▲ 一棵长在云南普洱的古茶树。摄影 / 小梦距今约3000年前的四川盆地,以及约2000年前的云南澜沧江中游山区,分别出现了两种栽培型茶树,前者为小叶种,如今天所知的江浙绿茶;后者是大叶种,即今人说的普洱茶,或曰阿萨姆茶。两者的基因分化,发生在距今143万—38万年之间,它们应是各自起源,单独演化的结果。
3000年前的四川盆地,巴蜀先民率先品尝到真正的茶叶。西汉文献有相关记载,彼时四川已普遍种茶,尤其是王褒的《僮约》中关于“烹茶尽具”“武阳买茶”的记载,说明彼时很可能在武阳(今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)诞生了中国第一个茶市,四川茶文化、茶经济已高度成熟。在此之前,那里植茶用茶传统至少存在数百年之久。而先秦时的云南尚处蒙昧。凤庆地区出土的忙怀类型新石器文化反映出,当时的云南先民尚未使用金属工具,过着游猎、采摘生活,还不具备充分驯化茶树的条件。那谁会是云南最早的茶农?答案是濮人。
此濮人并非源自江汉的“百濮”,而是指“蒲蛮”“扑子蛮”,也是布朗、佤、德昂族的祖先,属于孟—高棉语族。他们很早便与源自百越的傣族先民结成“濮越族团”,并学会了先进的农耕技术。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初,他们中的一支在保山一带建立了哀牢古国(值得注意的是,哀牢故地虽不乏野生茶树,却未发现栽培型古茶树)。
▲ 坐落在古寨高坡上的茶祖庙,庙里供奉着布朗族祖先——首领帕哎冷。摄影/阮卫明东汉永平十二年(69年),哀牢归汉,设永昌郡。七年后,哀牢王类牢反汉,失败被斩。哀牢先民被迫大举外迁,其中一支沿澜沧江南下,进入今天普洱一带。这一重大变故,却促成了“濮人种茶”。
或许我们要问,究竟是什么魅力,令野茶获得先民的垂青?景迈山茶文化传承人苏国文老人的《芒景布朗族与茶》一书,为我们大致描绘了其中的传奇。
此地茶的发现,源于一次争战后的大迁徙。在森林中休整养病时,一位布朗先民无意中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嘴里休息,醒来发现“精神振作”,便报告了首领帕哎冷。帕哎冷认为这是棵救命的神树,茶叶开始进入布朗人的生活。
茶叶中的咖啡碱、可可碱、茶碱,确实能让人精神振作。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,茶叶是非常有效的消炎止痛、消除疲劳的良药。
如果茶仅能令人精神振作,它只会成为一种药物。事实上,茶更多被视为一种风味饮品。茶多酚、氨基酸、总糖以及芳香物质(VFC)与苦味生物碱共同作用,构成茶的独特风味。茶多酚更是茶的核心指标,是形成茶特有的色、香、味的关键物质。人类驯化茶树就是不断提高上述物质含量的进程。
濮人先民由坝居变为山居。农耕经验和山居环境结合,让濮人在澜沧江中游的山区,培育出最早的栽培型茶树。▲ 在云封雾锁的古老茶山——景迈山上,芒景村翁基古寨依坡就势而建。摄影 / 张洪科如今上述地区的森林里,不仅存在大量栽培型古茶树群落,数量、树龄等都远超其他地方,代表早期茶园形态的混农茶园也远较其他茶区多得多,且还拥有过渡型古茶树和野生型、栽培型茶树成片相连的特点,说明这里正是茶源之地。更加有趣的是,凡是濮人聚居之地,基本都有广泛的古茶树分布。云南具有千年历史的栽培型茶园,则皆由濮人先民创立,如芒景—景迈古茶园、布朗山老曼峨茶园,以及南糯山茶园等。在古濮人的心目中,树只分为茶树和非茶树两种。他们把所有的树叶统称为“拉”,独称茶叶为“腊”,“腊”也就成为云南各少数民族对茶的共同发音。
▲ 这位头戴鲜花的采茶女子,来自景迈山芒洪寨子,正是被誉为“千年茶农”的布朗族人。摄影/阮卫明在濮人的原始信仰中,茶还与族源、始祖紧密相连。德昂族认为茶是自己的始祖,茶还创造了日月星辰;而佤族认为茶树是祖先的灵魂。两者都自称为“腊人”,是茶树的儿女,也是种茶为生的人。
而从佤族中分离出来的布朗族,则将茶视为始祖帕哎冷的发明,显示出从图腾崇拜转入英雄崇拜阶段的文化特征。
世界茶源,实至名归
至此,读者也许要问:普洱市并非唯一、也非最早的茶源地,独获“世界茶源”的称号是否实至名归?可以笃定无疑。文化上“源”的意义,不仅在于对起点的认定,也在于其身上所承载、彰显的生生不息的文化价值、现实价值,以及为当下与未来带来的启发。
布朗茶祖帕哎冷曾留下遗言,告诫后人“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茶树,一代传给一代,决不能让其遗失”。至今在普洱市的茫茫林海中,仍生长着近120万亩野生型茶树群落和18 万亩栽培型茶园。
▲ 人们正在祭拜邦崴茶树王,这是一棵过渡型古茶树。摄影/谭春
在镇沅千家寨,挺立着距今2700余年的“世界野生茶树王”,邦崴发现现存最古老的过渡型茶树,南糯山(清代属普洱府)800岁茶王树,是迄今能被证实的、最古老的栽培型茶树。反观四川盆地,对照唐代陆羽留下的《茶经》可知,当时仍有“两人合抱”的古茶树,但人们“伐而掇之”,如今已荡然无存。茶进入人类生活是从药蔬开始,进而成为风味饮品,如今全国各地已难觅古风。但云南茶俗却是活着的历史,涵盖从吃到饮各阶段。
▲ 邦崴过渡型古茶树的花、叶、果。花朵类似于野生型,叶子类似于栽培型。摄影/段兆顺成书于唐咸通四年(863年)的《蛮书》,是安南经略使(驻越南河内)蔡袭的幕僚樊绰对云南风情的汇编,其中有“茶出银生城界诸山”的记载,“银生城”即在今普洱景东彝族自治县。普洱成为云茶成文史的开端,也成为云南与内地茶文化持续交流的起点。濮人种茶为源头,植茶区域,则自最初的澜沧江中游扩展到中下游,乃至云南广大地区以及境外的掸邦、阿萨姆等地。植茶的主体,也从濮人传递到哈尼、彝、拉祜、傈僳、景颇、基诺等多个民族。他们在濮人帮助下,拥有了最初的茶园。
▲ 为茶农在勐库大雪山古茶园采茶。摄影 / 河马
“世界茶源”的称号,正是对濮人先民培育出大叶普洱茶的肯定;是对敬畏自然、爱茶如眼的历代植茶者的奖赏;是对这片大地上鲜活茶生活的赞叹;是对身处每个中国茶史关键时期,从未缺席的普洱各族人民的祝福!